Author: 古原 | Origin link: wechat link
有一个词,叫
“
企业家精神
”
,或者说
“
创业精神
”
。
这个词听起来好像离我们普通人有点远,感觉是那些商业大佬们才需要关心的事
。
但你千万别这么想
。
一个社会有没有
“
创业精神
”
,跟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
什么是创业精神?
它不仅仅是开个公司那么简单
。
它的本质,是一种
“
发现并利用机会,通过承担风险,来创造新价值
”
的能力
。
·
一个街边的小贩,琢磨着怎么把烤串做得更好吃、卖得更快,这是创业精神
。
·
一个程序员,发现了一个没人解决的用户痛点,熬夜写代码开发一个新
App
,这是创业精神
。
·
一个大公司的老板,力排众议,把赌注押在一个没人看好的新技术上,这也是创业精神
。
创业精神,是一个经济体里最活跃、最富有创造力的那个
“
细胞
”
。
它是一切经济增长、技术进步和社会活力的最终源泉
。
没有它,社会就会变成一潭死水
。
那么,问题来了
:
在北欧那种高福利、高税收、追求稳定和平等的社会里,
“
创业精神
”
的生存环境,到底怎么样?
神话的讲述者们,会给你看一些光鲜的数据
。
比如,北欧的
“
独角兽
”
公司(估值超过
10
亿美元的创业公司)人均拥有率,其实还挺高的
。
像瑞典的
Spotify
(音乐流媒体)、
Klarna
(先买后付),芬兰的
Supercell
(部落冲突游戏开发商),都是全球知名的成功案例
。
他们会告诉你
:
你看,高福利和创业创新,完全可以共存嘛!
但今天,
我们
就要戳破这个表象
。
我们要论证一个可能让你非常意外的观点
:
北欧的创业成功,不是
“
因为
”
它的福利制度,而是
“
尽管
”
有这套制度,靠着一些独特的历史和文化
“
余烬
”
,才勉强实现的
。
而这套制度本身,从根子上,就是在系统性地扼杀创业精神
。
这就像一个戴着几十公斤脚镣的短跑选手,他居然还能跑进决赛
。
我们不能因此得出结论说
“
戴脚镣有助于跑步
”
,我们应该惊叹的是
“
这个人没戴脚镣的时候得有多牛逼啊!
”
为什么要创业?九死一生,压力巨大,没日没夜
。
就是为了博一个
“
高回报
”
。
如果成功了,我能实现财务自由,获得巨大的成就感
。
这个
“
高回报
”
的预期,是驱动人去承担
“
高风险
”
的唯一燃料
。
现在,我们把这套逻辑,放到北欧的环境里
。
1. 高额的税收,砍掉了“回报”的大头
。
你辛辛苦苦,十年磨一剑,公司终于上市了
。
你手里的股份,价值
1
个亿
。
在低税率国家,你卖掉股份,交完资本利得税,可能到手八九千万
。
在北欧,对不起,你这
1
个亿,可能要被拿走五六千万,甚至更多
。
你的实际回报,被拦腰砍断
。
这就好比你辛辛苦苦爬到山顶,发现最大的那颗桃子,已经被一个叫
“
国家
”
的人给摘走了
。
那你下一次,还有多大动力去爬另一座更险的山呢?
2. 慷慨的福利,降低了“失败的痛苦”
。
创业失败了,怎么办?
在别的国家,你可能要破产,要背债,生活会陷入困境
。
这种对失败的恐惧,会逼着你拼尽全力,不给自己留后路
。
在北欧,你失败了,可以立刻领到高额的失业金
。
你的生活水平,不会有断崖式的下跌
。
国家这张
“
安全网
”
,会把你稳稳地接住
。
这听起来很人道,对吧?
但它也像一针
“
麻醉剂
”
,消解了创业者那种
“
破釜沉舟
”
的决心
。
当
“
失败
”
的后果不再那么可怕时,
“
成功
”
的欲望也就不再那么强烈了
。
3. 僵化的劳动力市场,放大了“经营的风险”
。
我们上一章讲过,在北欧,雇一个人难,解雇一个人更难
。
这对于一个刚刚起步的创业公司来说,是致命的
。
创业公司最大的特点就是
“
不确定性
”
。
我今天需要一个市场经理,明天可能因为业务调整,这个岗位就不需要了
。
我需要能快速地、低成本地调整我的人员结构
。
但在北欧,你每招一个员工,都像签了一份
“
终身合同
”
。
你背上了一个沉重的、甩不掉的包袱
。
这就导致,创业者不敢轻易招人,公司的扩张速度会大大减慢
。
很多创业公司,长期就维持着三五个创始人的
“
小作坊
”
状态,很难长大
。
好了,现在你把这三点放在一起看
:
回报被砍了一大截
。
风险被刚性的制度放大了
。
失败的
“
痛感
”
又被福利麻痹了
。
在一个理性的、有选择的年轻人面前,他会怎么算这笔账?
他是会选择去走那条九死一生、回报又不高的
“
创业路
”
呢?
还是会选择去政府部门、或者一个大公司,找一份朝九晚五、稳定安逸、受尽保护的
“
舒服工作
”
呢?
答案,不言而喻
。
这套制度,就像一个精密的筛选器,它系统性地把那些有野心、有闯劲、敢于冒险的人,都给
“
劝退
”
了
。
它鼓励的,不是
“
成为马斯克
”
,而是
“
成为一个优秀的公务员
”
。
什么叫
“
挤出效应
”
?
就是一个池子里的水,是有限的
。
政府这个
“
抽水机
”
抽得多了,留给民间和市场的
“
水
”
,自然就少了
。
这个
“
水
”
,指的是两样东西
:
人才
和
资本
。
1. 人才的挤出
。
在北欧,政府以及与政府相关的
“
公共部门
”
(包括学校、医院、社会福利机构等),是最大、最稳定、也是最体面的雇主
。
在瑞典,高峰时期,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劳动力,是在为政府工作
。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国家最聪明、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大批人,没有去企业界创造财富,而是进入了官僚系统,去
“
分配财富
”
和
“
管理社会
”
。
我们并不是说公务员不重要
。
但当一个社会最优秀的大脑,都以进入一个不创造
GDP
、只消耗税收的体系为荣时,这个社会的创新活力,必然会出问题
。
这就好比,一个国家最优秀的运动员,都跑去当裁判了
。
那赛场上,还剩下谁来比赛呢?
2. 资本的挤出
。
政府要维持庞大的福利开支,就必须在金融市场上,发行大量的
“
国债
”
,来借钱
。
国债,因为有国家信用背书,被认为是
“
无风险
”
的投资
。
那么,对于银行和投资机构来说,他们手里的钱,是愿意贷给一个风险极高、前途未卜的创业公司呢?还是愿意去买稳赚不赔的国债呢?
当然是后者
。
于是,政府的巨额融资需求,就像一个巨大的
“
吸金黑洞
”
,把社会上大量的储蓄和资本,都吸走了
。
留给私营部门,特别是中小企业和创业公司的
“
金融活水
”
,就变得又少又贵
。
企业拿不到钱,就无法扩大再生产,无法进行技术研发
。
整个经济的
“
新陈代谢
”
,就慢下来了
。
这就是
“
大政府
”
的必然结果
:
一个臃肿、低效、不断自我膨胀的公共部门,系统性地
“
挤占
”
了那个本该更具活力的、创造财富的私营部门的生存空间
。
他们会成立各种
“
国家创新基金
”
、
“
产业引导基金
”
,由政府出钱,去投资那些他们认为有前途的产业,比如绿色能源、生物科技等等
。
这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
政府高瞻远瞩,集中力量办大事,扶持未来的明星产业
。
但这套逻辑,从根子上就是错的
。
因为,创新,本质上是一个
“
不可预测
”
的、由下而上的
“
试错
”
过程
。
你永远无法在
“
事前
”
,就准确地判断出,哪个技术会成功,哪个商业模式能跑通
。
真正的创新,往往诞生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由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偶然间发现的
。
当年的乔布斯,在车库里捣鼓个人电脑的时候,
IBM
这样的大公司,根本看不上
。
当年的马云,在中国推广电子商务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骗子
。
市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允许成千上万个像乔布斯、马云这样的
“
疯子
”
,用自己的钱、或者投资人的钱,去进行各种各样的
“
疯狂实验
”
。
这其中,
99%
的实验都会失败
。
但只要有
1%
成功了,它就能改变世界
。
而
“
国家主导的创新
”
,恰恰违背了这个
“
试错
”
的本质
。
政府官员不是企业家,他们不具备识别创新机会的能力
。
他们更擅长的是看报告、开会、平衡各方利益
。
他们往往会把钱,投给那些看起来
“
最安全
”
、政治上
“
最正确
”
、
PPT
做得最漂亮的项目
。
而这些项目,往往不是真正的颠覆式创新
。
政府花的是纳税人的钱,不是自己的钱
。
这就导致他没有那种
“
花自己钱
”
的痛感
。
他投资失败了,不需要自己承担损失,所以他更容易做出草率和不负责任的决策
。
我们把这叫做
“
预算软约束
”
。
政府投资一旦失败,很难像市场一样,迅速地
“
认错
”
和
“
止损
”
。
一个由政府扶持的
“
明星项目
”
,哪怕已经明显是个无底洞了,但为了
“
面子
”
,为了保住官员的
“
政绩
”
,他们往往还会继续往里砸钱,希望能起死回生
。
最终,造成更大的浪费
。
所以,一个基本的结论是
:
政府可以为创新提供一个良好的
“
土壤
”
(比如低税收、保护产权、法治环境),但政府永远不可能、也不应该亲自下场去
“
播种
”
和
“
育苗
”
。
任何试图用
“
国家计划
”
来取代
“
市场试错
”
的努力,最终都会沦为低效和浪费
。
它是北欧国家,特别是瑞典,在
20
世纪
70
到
90
年代,亲身经历过的惨痛教训
。
那个时期,被经济学家们命名为
“
瑞典病
”
。
它的症状,就是我们刚才分析的全部
:
创业精神萎靡,几十年没有诞生新的大型跨国公司
。
老牌企业要么外迁,要么固步自封
。
经济增长停滞,通货膨胀严重
。
公共部门臃肿不堪,效率低下
。
这个
“
病
”
,差点让瑞典这个曾经的
“
优等生
”
,跌落到
“
二流国家
”
的行列
。
直到
90
年代初那场严重的金融危机,才把瑞典人给
“
打醒
”
了
。
他们开始进行我们之前提到的、痛苦的
“
向右转
”
改革
——
减税、私有化、引入竞争
。
正是这些改革,给那个奄奄一息的经济体,重新注入了一点活力
。
我们今天看到的
Spotify
、
Klarna
这些新一代的瑞典公司,恰恰是
“
后瑞典病时代
”
,市场环境有所改善之后,才出现的产物
。
所以,这个神话的真相,再次被颠倒了
。
不是福利制度催生了创新,而是对福利制度的
“
部分背叛
”
,才为创新释放了一点点空间
。
一个社会,可以没有黄金、没有石油,但决不能没有
“
创业精神
”
。
因为创业精神,是唯一能够无中生有、创造未来的魔法
。
而
“
大政府
”
和
“
高福利
”
,无论其初衷多么美好,它在客观上,就是这个魔法最强大的
“
抑制剂
”
。
它用一种
“
温暖
”
的方式,慢慢地、系统性地,为一个社会的经济活力,执行
“
安乐死
”
。
那么,当经济活力被抑制,社会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当人与人之间的直接责任,被
“
人与国家
”
的依赖关系所取代后,社会的肌体,又会产生哪些我们不愿看到的
“
病变
”
呢?
下一章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