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亮叔一 | Origin link: wechat link
商二代与官二代的论战。
01
关于苏轼兄弟与王安石的政治争论,史学界已经写过无数解读:
变法与守旧、理想与现实、中央与地方……
但今年我再访眉山三苏祠时,却忽然想到一个新的角度:
出身。
出身并不完全决定一个人的认知,但会深刻影响他的思维方式。
比如,一个农村孩子懂得农时与收成;而城里的孩子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
苏轼兄弟是
商二代
。
他们的爷爷苏序在乡下务农,父亲苏洵读书游学,母亲程夫人则经营丝绸生意,负责赚钱养家。
《孤星之旅:苏东坡传》记载:程夫人在县城的“纱縠行”租了一处院子,用来住人、纺织和储存货物。苏轼兄弟从小在乡下祖宅与县城的家之间往返。
也就是说,他们在农业社会与商业社会之间来回穿梭,看惯了生产、运输和讨价还价的日常。
王安石则是
官二代
。
他的父亲王益长期担任县令、知州等职,性格“秉公执法、说一不二”。这种威权式的性格,很可能源于官场:虽然只是一名地方小官,但也是辖区内头号人物。“拗相公”王安石显然继承了这份强硬与自信。
商二代与官二代看待同一件事,必然不同。
尤其是谈到
“理财”
——也就是赚钱这件事时,差异格外明显。
02
在王安石看来,赚钱很容易。
国家财政缺钱,只是因为“未得善理财者”。只要自己来理财,就能“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赚钱之易,如囊中取物。
而在苏轼看来,赚钱很难。
要投入成本,要整合资源,要承担风险,要计算盈亏,还要经过许多复杂环节:
“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
——苏轼《上皇帝书》
翻译成白话就是:做生意要先垫钱,还要承担后续的风险,利润不过是对风险的补偿。官府做生意成本更高,还动辄陷入腐败,哪里来的利润呢?
苏轼奏书中的这段话,很多人会觉得莫名其妙。因为这像是一段废话。
只能理解为苏轼在很耐心的向皇帝、宰相和士大夫们解释一些最基本、最浅显的商业常识:
投资要考虑成本和风险。不能一拍脑袋,就觉得到处都是一夜暴富的机会。同样是做生意,官府的经营成本要远远高于市场,缺乏竞争力。最好不要瞎搞。
遗憾的是,这些最基本的、废话一样的商业常识,不管是新党的士大夫,还是很多现代人,都不理解。无论是圣贤书还是科举考试中,确实也没有这些常识。
这些常识来自实际的商业。
王安石的一系列变法项目,就像一份份商业计划书。这些计划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谈收益,不谈风险。
当然,很多现代的商业计划书,也是这样的。甚至宣称:高回报,零风险。
苏轼则像是那个在投资会上举手提问的“讨厌的人”:
“你考虑过亏损吗?”
03
王安石为什么如此自信?
因为他的思维方式更像一个典型的“官二代”。
官府做生意时,投的不是自己的钱。
要不要担心风险?大可不必。
凭借官府权力,完全可以转嫁风险、垄断市场、排除竞争。实现高收益低风险(甚至零风险)。
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的确让朝廷实现了暴富:
青苗法,给朝廷每年新增收入
93
万贯!
市易法,给朝廷每年新增收入
100
万贯!
(注:
1
贯约等于
1
千文,相关数据来自萧瀚《熙丰残照:北宋中期的改革》)。
苏轼唯一支持的“免役法”,给朝廷每年新增收入为
300
万
-400
万贯。这份巨额收入,主要来自违规苛征。
面对高价摊派,百姓没有议价权,只能被迫买单。
所以,王安石是对的:官府做生意,确实不用考虑风险。
苏轼也是对的:风险不会凭空消失,它只是被转嫁给了另一些人。
王苏争论,看似是变法与守旧的碰撞,其实也是两种思维方式的冲突。
官二代:看到的是收益,因为风险永远可以外包。
商二代:看到的是成本,因为风险最终要自己兜着。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人类的悲欢有时相通,但不同的思维之间,却隔着厚厚的高墙。
商二代苏轼并非一个风险规避者,他也看到了盈利的可能性。他在给皇帝的奏书中举了一个例子,来质疑那些只谈收益不谈风险与成本的变法者:
“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
——苏轼《上皇帝书》
有个人替主人放牧牛羊,他拿一头牛换了五只羊。牛的损失只字不提,换来的羊却被当成业绩。
那头牛去哪儿了?那些代价由谁承担了?
参考文献:
苏轼《苏轼文集》
周文翰《孤星之旅:苏东坡传》
崔铭《王安石传》
赵冬梅《大宋之变:
1063-1086
》
萧翰《熙丰残照:北宋中期的改革》
强烈推荐:
少年经济学周末营(8.9-10) | 在游戏中遇见亚当·斯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