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科学的谎言

Author: 摸象的盲人 | Origin link: wechat link

社会学和科学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讲社会科学的人,既不懂社会学,也不懂科学。

在前文 《思维的范式与陷阱》 《科学的范式》 中,提出了人类思维的四分法,即:

宗教 ——既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

数学 ——既可以证明,也可以证伪

科学 ——必不能证明,但可以证伪

社会学 ——虽可以证明,但不能证伪

宗教、数学、科学的范式已经讲过了,今天我们就来聊聊社会学的正确打开方式。这个问题虽然浅显,但却很重要,因为,人类对于社会学命题的误解,构成了绝大多数争议的来源。

“社会科学”这个词汇,和“鲸鱼”是完全同构的,是将两种外表略有相似但本质完全不同的事物生硬拼凑在一起的产物,具有非常大的误导性,也是范式误用导致思维混乱的绝对重灾区。

科学与社会学最根本的区别在于:

科学的研究对象是客观的,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主观的;

科学的研究对象是亘古不变的,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不断变化的;

科学的概念是周延的,社会学的概念是不周延的;

科学的结论是确定的,社会学的结论是概率的。

社会学研究的是人的行为,而行为背后的驱动力是人的动机,或者叫心理机制,一切社会学理论,本质上不过是在讲, “人存在某种想法、观念、动机、伦理、价值观,所以会产生某种特定模式的行为。”

一切社会学理论都是天然正确的 ,因为,只要该理论可以表达出来,就一定有人的确是这么想的,就算全天下都不这么想,至少表达者本人会这么想,否则该理论根本就不可能问世。

这是一个在哲学上非常坚实的论断,无论你认为一种想法多么荒谬愚蠢,但你绝对不可否认的是 ——总是会有人这样想,否则你根本就不可能听到这种想法被表达出来。

这就是社会学第一原理:理论只要被提出,就一定正确,提出者的客观存在就是理论正确的充分证明。

如果说上面的第一原理仅仅是保证了哲学思辨层面的正确,那么下面的第二原理就将导致在真实社会中的正确性。

社会学第二原理:人是可以被洗脑的,无论多么荒谬的思想,只要洗脑力度足够大,就总是可以获得越来越多的拥趸。

通俗地讲,这个世界,只要有人敢说,就有人敢信,如果再加上权力、资本和媒体的加持,那么任何社会学理论都可以推广开来。

天堂地狱有人信,六道轮回有人信,这是古老的,现在就更加五花八门了,地球是平的有人信,权贵是蜥蜴人有人信,各路或左或右的政治经济社会理论有人信,甚至奇形怪状教人自虐自残自贱自毁乃至于自戕的理论统统都有人信。

一切社会学理论,只要诚实地聚焦于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那它就一定是正确的,这种正确是颠扑不破的。其典型论述方式是这样的:

(某些)人具有某种心理特质(比如怕死、自私、嫉妒、害羞等等),他们追求某些东西(比如安全、认可、虚荣、掌控等等),所以在某种环境下(比如危险程度、匮乏程度、竞争程度、私密程度等等),他们会作出相应的行为(比如勇敢或懦弱、付出或索取、诚实或欺骗、高傲或谦卑等等),以获得自身内心的安宁和满足。

上面就是基础的社会学模板,大量心理学、行为学、恋爱学、职场学基本上都处于这个水准,我将其称为基于个体的社会学,随便听听,多少都有点道理,但也多少都有点牵强。

而更高级的社会学则会考虑到个人行为对他人环境的持续改变,通过互动和博弈来描述群体行为的特征和变迁,从而得出一些关于宏观人群而非微观个人的观点,比如各种成套的政治学和经济学。这些理论的共同特点是,每一个听起来都很正确,至少在其自身概念语境和逻辑框架中,你很难驳倒它,但如果完全按某种理论的建议来执行,在现实中一定会失败碰壁。

举一个最不敏感的例子吧,经济学,已经成长为理论的参天大树,但其根源是什么呢?在主流经济学原理中,开宗明义就讲了 ——理性人假设。如果你相信理性人假设,那么从逻辑上来讲,主流经济学基本上就是正确的,但问题在于,人真的是理性的吗?显然不是这样,人的大量行为都是严重非理性的,几乎都是被情绪、懒惰和偏见支配的,理性这玩意儿太烧脑,怎么有肆意妄为来得开心呢?所以说,几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一起创业会失败,也就毫不奇怪了。

但同时,你也不能否认人总是有一点理性的,在某些场景中理性会偶尔发作一下,在另一些场景中理性惯常会昏死过去,毕竟,人,就是这样一种理性与动物性杂合的生物。

注意,我使用 “正确”这个词汇的时候,没有任何褒义,正确也从来都不保障成功、繁荣或任何美好的东西,我所说的正确,仅仅是指逻辑、认知、纯学术上的正确,这是一种抽象的、哲学的正确。所以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才会说, 科学永不正确,正确则无科学

很多成体系的社会学理论,在推理上真的很正确,但为何总是不能确保美好的结果呢?这是因为,人类认知和使用社会学理论的基本方法就错了,无知妄人总是想将社会学理论当作科学理论来使用,这就是绝大部分失败、纷争和悲剧的根源。

社会学是描述心理和行为的,其研究对象是主观多变的,而不是客观不变的。

物理是科学的,一块砖飞向一辆坦克,砖是注定要粉身碎骨的,但砖并不会因为害怕粉身碎骨,就转个弯不飞向这辆坦克。而人是社会学的,如果某种行为或局面会导致一个人的粉身碎骨,这个人就会发明一万种办法来转弯。有生、有情、有欲、有惧、有执的人,与物理学的研究对象,是如此天壤之别,你怎么能把社会学称为社会科学呢?

的确,当今社会有大量学者将科学的研究方法引入社会学,比如实验和统计,但即便是最严密、广泛、诚实的社会学实验,也与物理学实验无法同日而语。因为社会是一个巨系统,影响变量多到人无法控制,甚至无法认知,即便我们假设人类心灵是有确凿规律的,一个社会学实验,也就相当于对于一个无穷多元函数在一个点上求了一个偏微分而已。当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导致函数来到另一个区间的时候,以往被忽略的次要变量可能会变成主要变量,原有变量也可能发挥截然相反的作用,你怎么可能掌握这个函数的性质和全貌呢?

在人类历史上,很多事物都走向了其反面,爱会变成恨(伊朗二战后是以色列在中东最亲密的盟友,并且合作开发茶叶弹,更别说居鲁士大帝解放巴比伦之囚的恩情了),文明会变成野蛮(从阿拉伯帝国到十字军时期,中东远比欧洲文明),勇气会变成懦弱(东周侠义、秦汉威武),进步会变成反动(各种主义),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关于人、社会、文化、制度这些东西,哪里有更古不变的真理呢?

一切社会学理论,可以从表达范式的维度划分为三个层面:

第一层,在(某个人群的) 某些 人心中, 存在 某种思维和动机, 可能 导致某种行为模式。

在这个层级中,社会学理论是绝对正确的。 “存在”是∃,是部分,是特例,并非普遍,这种理论机制存在,也并不排斥其他理论机制存在,而“存在”已经被表达者自证。“可能”也是∃,仅代表一种概率性,而非必然性。“存在”是空间上的∃,“可以”是时间(因果逻辑、发生时序)上的∃。

第二层,在(某个人群的) 每一个 人心中, 必然 存在某种思维和动机, 可能 导致某种行为模式。

在这个层级中,社会学理论处于正确和错误的边界模糊地带。 “必然存在”,即“对所有的”或“任意一个”都成立,这是∀,是全部,是普遍,没有例外。这种话,在最初有人讲的时候,一定是错的,但只要持续大声地讲,就会变成对的,因为,即便你从来没有某种想法,但当你听到这种想法的时候,你就自然有了这种想法,这种想法必然会植入你的脑海,除非你失忆。但这种想法可能很微弱,不足以压倒你的其他想法,所以不足以使你产生相应的行为模式,所以后面半句仍然是“可能”∃,正如每个人都有犯罪的想法,但仅仅是可能犯罪,而不是必然犯罪。

第三层,在(某个人群的) 每一个 人心中, 必然 存在某种思维和动机, 必然 导致某种行为模式。

在这个层级中,社会学理论就完全大错特错了。两个 “必然”∀带有毋庸置疑的的绝对排他性,也就是说,你的其他一切想法都不能战胜这个想法,你的行为模式完全是被这一个想法主导的。悲剧的是,人类目前主流的强势的社会学理论,包括看似严谨的社科理论和影响大众的媒体舆论,几乎都是这种范式,这是一种极大的偏颇,也总是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其实第三层根本就是科学的范式,物质必然存在某种内在性质(比如质量和引力),这种内在性质必然会产生外在的效果(比如重力和天体运行轨道),这种因果关系是绝对牢固的,整个宇宙都不会有例外。当社会学试图冒充科学的时候,不仅成不了科学,甚至也不再是社会学,而是沦为彻底的偏见和暴论。

打个粗俗的比方吧:第一层是,有的男人会有淫邪的想法,可能会侵犯女性;第二层是,每个男人都有淫邪的想法,可能会侵犯女性;第三层是,每个男人都有淫邪的想法,必然会侵犯女性,所以呢,对于这些犯罪分子,必须进行预防性打击,最好是进行集中消灭。

其实还有一些更好的例子,而且关系每一个人,不过不便于在网上论述,有知识和阅历的人自然能够想到,很多很多。抽象地讲,就是将某种意识(包括依赖于身份、学识、履历、职业、资产、族裔、宗教衍生的意识)可能会以概率(甚至是很小的概率)导致的负面后果,当成普遍且必然的邪恶,进而以一种剩战狂热般的野蛮正义感,对具有该意识特征的群体进行极致污名化,甚至号召剿灭该群体。

互联网上的辩论,大抵如此,国内国际的政治,也大抵如此。嗯,我说的是美帝,真的。

须知,人的大脑是非常复杂的,身份也是多维交织的,心中的想法何止千万,其中当然不乏邪恶的想法。心灵洁净如白莲花的圣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如果存在,它也不是圣人,而是一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傻瓜而已。人类的心智本身就是一个多路并行处理但又互相干扰的过程,这也是任何人工智能都模拟不来的,在思想的领域,并不存在任何确凿不变的因果联系,看似也有一些规律,但老的规律不断消亡,新的规律不断涌现,没有任何规律可以经得住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不过都是一些唯象的局部模式而已。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古人是有智慧的,论恶论迹,是社会秩序的基础,论善论心,则是文明进化的途径。

恶是无法灭绝的,更别说人心中的恶意和口中的恶言了,现代法治社会的基本原则,应当是以行为论罪,而非以态度和想法,否则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剩下来了。生活的压力是很大的,时代的矛盾是很多的,会叫的狗不咬人,让人辩一辩甚至骂一骂也是好事,这就像高压锅的排气阀,气出了,压力就消了,也就稳定了,如果非得以政治正确来评判和钳制人的言论,只不过使仇恨埋藏地更深、爆发地更猛而已。美国今年的奇观就说明一个问题,左派长期在媒体和学校的强势,根本无法真正清洗掉右派思想,反而会使得右派在压抑和愤怒下变得更加极端,其他任何观念的冲突在本质上也都是一样的,诸如男女对立等等,压制无非是让反弹来得更加暴烈而已。法治的基本准则就是对事不对人,不要上纲上线,连坐都废除好久了,现在却有很多人,把株连范围无限扩大,地域、职业、种族、性别这种涵盖广泛的概念,都可以成为株连的标准,实在令人唏嘘。现代社会的人有了互联网大数据的加持,长期浸泡在思想观念的同温层里,对世界的多样性缺乏起码的认知和忍耐。越来越多的人,仅仅因为发现某人和自己观点相左,就将对方评定为一个恶人,进而认为其死不足惜,这种想法是极其可怕的,更是批量孕育大西王的渊薮。

相对于恶意而言,善意是非常脆弱的,必须在精心的呵护下才能成长起来,就像小 baby ,需要很多爱的浇灌,才能长成一个有向善之心也有行善之力的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一根恶棍、一坨废物,或则干脆早早夭折掉。世间万事万物,本质上都无所谓善恶,而是中性的,在一个平均值附近振动而已,但在振幅上的确有所区别,有的存在比较惰性,下限不低,但上限也不高,有的存在活性很大,上限固然很高,但下限也低得吓人。你去用心感受他人的善意(哪怕很微弱,并且还未转化为真正对你有利的行动),并且同样以善意回馈,就像在浇灌、培育它一样,就会有更大的概率(仅仅是概率,并非必然)收获真正的、成熟的、可用的善意。我当然不是让你无原则地去当冤大头,而是提倡一种 有限善意原则 ,从博弈论上来讲,总是率先展现善意,并在随后采用对等原则,本身也是一种公认最优的博弈策略。我以前喜欢九型人格的心理学理论,倒不是说这个理论有多高明,而是它体现了一种思想,那就是,任何具体的人格特质,都无所谓好与坏,而是同时具备往好的方向或坏的方向发展的双重可能性。我们要做的事情,无非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也就是将身边的存在尽量往好的方向、上限的方向引导罢了。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培育善意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失败的概率的确远大于成功的可能,但只要成功一次,往往受益终身。

特别强调单一的理论或价值观,使其凌驾于其他一切思想之上,甚至成为唯一的评判标准,本身就是极其狭隘的,也是文明退化的典型特征。这也是我为什么钟爱佛教的原因,佛教,特别是禅宗,其实根本就没有价值观,而只是一个认知框架,因其无所执着,故能遍有大千,途径就是金刚经中所说的,修一切善法。

最大的正义就是理解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正义,而最大的邪恶就是认定并宣称他人是邪恶的。

当一个存在被贴上 “邪恶”的标签时,就意味着你可以对其行世上最邪恶之事,而不必有任何道义上的负担,消灭邪恶嘛,当然无所不用其极喽。

在一个具体的场景中,行为或许可以有善恶之分,但这并不说明行为人本身的善恶。

正如在一个具体的点,函数的导数可以为正为负,但换一个点或区间,趋势就可能逆转。

对事不对人 ,是一种古老到几乎已经失传的智慧,现在流行的是以点带面、以偏概全、因言废人、因人废言,所以世道糜烂至此。

熵增之下无正义! 作为一个必须要靠杀生来存活的生物人,作为一个必须要踩着他人才能成功的社会人,有谁的道德高尚到可以对他人进行道德审判的程度呢?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马太 7:3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人类社会作为一个系统,想要稳定存续,当然就得有规则,所以我在原则上是支持严刑峻法的。但规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系统需要有规则,有规则才能存在和延续,而不是说规则就是正确的、道德的、正义的。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尤其是恶,是最大的因果,绝大多数的恶,不过是不幸的人将自己承受过的恶意加倍回馈社会而已。智者畏因,愚者畏果,而对果进行谴责、侮辱、讨伐、咒骂,则是愚中之愚,除了放大仇恨和分歧,并无任何建设性的作用。

对规则的坚守和对他人的体谅,是人类文明前行的两条腿,缺一不可,不应因为一方而否定另一方。以美国为例,左派之误在于放弃和模糊了很多规则,进而导致治安败坏和选拔失效,而右派之误在于将规则无限上纲上线,道德化、绝对化乃至于神圣化,而这是分裂和对抗最大的动力。既然善恶不两立,既然对方已经被认证为邪恶了,那当然就得杀出个你死我活了。

在我看来,规则非常重要,但规则本身应该是去道德化的、价值中立的,哪怕要严惩一个人,我的态度是, “我理解你的心情、体谅你的境况、同情你的遭遇,但很遗憾,我并不能因此赦免你的刑罚,你犯规了,并且被抓住了,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趁现在还有时间,吃点好的, r s 的,还有什么愿望也可以告诉我,衷心祝愿你早日出狱 / 投个好胎,也希望你以后 / 下辈子做事之前可以想得更清楚、长远一点。”人呐,谁不想活得光鲜亮丽、众人爱戴?可惜,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也有太多的不得已……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如果已经令人充分承担了后果,哪还有什么必要和理由去批判和羞辱他人呢?如果有人犯了规还没有承担后果,那么也应该是赶紧动手让他承担后果,批判和羞辱也不过是一种无能狂怒罢了。遗憾的是,当今这个世道,人们竟是如此淡漠于身体力行,但又如此痴迷于装 X 打脸,恨不得抓住每一个机会,对他人进行最大程度的贬低和羞辱,以彰显自身的高级感,仇恨日益泛滥,人心日益肤浅,真是末法时代啊。

没有任何善好到不需要制约的程度,也没有任何恶坏到必须要消灭的程度。

对于暂时的善,应将其放在更加显要更能发挥作用之处,对于暂时的恶,应将其放在更加次要更受压制的地方。仅此而已。

恶只能被封印,而不能被消灭,千万不要试图消灭邪恶,因为消灭邪恶必然会导致更大的邪恶,而最大的概率是,屠龙的少年自己变成恶龙。

古人是有这种智慧的,所以在大量神怪传说中,魔都是不死的,只能封印起来,而且封印会阶段性地松动,魔会肆虐人间,直到被重新封印。如果你神通太大,以至于能杀死魔,魔就会转生,归根结底,魔还是不灭的,因为,孕育魔的土壤本身就是不灭的。

嗯,后半段有点偏题,但也不算很偏,因为社会学最大的毛病就在于妄论是非善恶,所以我也随便谈谈我心中的是非善恶。

回归正题,最后谈一谈,对于千奇百怪林林总总的社会学理论、谬论、暴论,我们应该怎么认知、面对和使用。

首先,我的态度是,不管你说什么,总是 “你说得很有道理”,心胸宽广一点嘛,存在即合理,一句话只要能被说出来,道理总是有一点的,哪怕亿万分之一呢。这就为交流奠定了一个友好的基调,或者说就能让对方尽量往他的上限而不是下限靠拢,而我们自己呢,也能更好地理解对方的立场和脑回路。奇谈怪论听得多了,我们也就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加全面综合的理解,自己也不容易固执偏颇,用佛家的话来说,这就叫“修一切善法”。

然而,思想的空间虽是无穷的,现实的资源却是有限的,所以,在抽象清谈的时候,各种理论可以和平共存,但在实际做事的时候,千万种想法却得收束为具体而有限的规则和策略。这时候就有两个比较好的套路,一个是传统的方法,一个是我的新方法。

传统的方法是,求同存异,或者叫寻找底线共识、寻求最大公约数。任何事物,往上走都是越来越差异化的,往下走都是越来越趋同的,往下走,人和狗都是一样的,都是哺乳动物,人和翔甚至都是一样的,都是分子构成的嘛。不同的观点也是这样,往底层逻辑探究,按底线要求沟通,终归还是能找到一点共识的,只要能找到一点共识,就有了建设性沟通和长期合作的基础。当然,总有人油盐不进,总是强调差异,根本找不到共识,甚至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说话,这种人总是存在的,那就退回来、远离他,让真实的物理世界、丛林法则去教育乃至于消灭他。

而我的方法是,放弃一切刚性的教条,从老三论(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思想出发,以结果为导向,将社会看作一个 伺服系统 ,在一个连续的尺度上灵活微调具体的措施。

上面这句话十分抽象,下面简要解释一下:

放弃教条,就是放弃是非观,放弃道德原则,没有任何东西是绝对正确或错误的,理解和接受世界的多元性,所有的理论及其提倡的措施都可以摆上桌面备选。

以结果为导向,就是忘记什么是对的,而是搞清楚,什么样的状态和局面是好的,是我们所希望和追求的,同时将这个局面尽量表达为量化指标。打个比方,对于选拔性考试(科举、高考、公立机构招人等),如果不是以结果为导向,而是以原则为导向,你可能会提倡公平竞争原则,那么无论地区和种族,全天下都该同一个标准,你也可能会提倡结果均等原则,那么就该按不同的人群来分指标从而形成不同的分数线。但这两个原则如果走到极致都是错误的:完全结果均等,就成了左派的 DEI ,这明显会造成选拔失效、系统失能;而完全公平竞争,社会就会严重分化乃至于分裂,竞争中的弱势群体必然会因得不到机会而背叛。要知道,就是中国古代科举,经常也是分南北榜的,你总不能说陛下也是白左吧。

关于伺服系统,让我们以火炮和导弹为例来说明。火炮,无论用上多么黑科技的观测、计算和瞄准方式,只要炮弹本身不能机动,就永远无法保证击中目标。这是因为,空气是一个混沌系统,你瞄得再准,一阵风都能把你给吹偏了,而社会的混沌性,亿万倍于大气层,所以通过原则和逻辑来瞄准目标,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实战中,炮兵是要配侦察兵的,现在则往往用无人机,大致瞄准后先来一发,然后由观察者告诉炮兵如何调整,这就是一个人工的、半开放的伺服系统。炮兵必须是现实主义者,而不能是左派或右派,如果炮兵坚持原则和正义,永远只能向一个方向调整,那么就永远不可能击中目标。而导弹则是一个完整的、自动的伺服系统,导弹在不断观测和计算,如果现在的轨迹太右,我就往左一点点,反之亦然,通过持续跟踪目标、修正轨迹,来达成远比炮弹高得多的最终命中率。

以上当然都是比喻,我要表达的核心理念是,忘记是非对错,忘记上下左右,不要痴迷于基于抽象正义正确原则的推演和瞄准,而是坚持目标导向,动态调整方针,才能有效达成目标。

还是以高考为例,怎样的分数线划分是合理的?如果我们的目的是选拔人才,那么就应该以最大成材率为标准来 负反馈控制 不同地区的分数线。比如说,制定一个针对毕业生的人才评价标准,考虑纳税和非税贡献的加权指标,然后持续考察不同来源考生的最终成材率。如果甲省学生的成材率高于乙省,那么哪怕甲省的分数线已经低于乙省,也应该在甲省继续扩招并压缩乙省招生指标,因为考分低可能只是因为甲省基础教育水平低,但成材率差异已经显示甲省考生的整体发展潜力尚待挖掘。对于服务于国家整体利益的公立学校,你可以将服务老少边穷地区的行为也当成一种人才指标加权项,对于私立学校,你也可以加入对学校本身发展更有利的评价指标,比如对母校的捐款,等等。但不管细节如何,一套盯住最终目标,并以负反馈机制来调整前端行为的动态控制机制,比任何理念和教条都更有利于实现最终目标。

最后讲一讲什么叫连续的尺度。世界是连续的,但可惜群氓的脑瓜是离散的,在愚人的观念中,有太多的截然两分的概念,所以他们总是喜欢搞一刀切,比如:某甲月收入 999 符合 贫穷标准,所以可以获得扶贫补贴,某乙月收入 1000 不符合 标准,所以不能有补贴,结果更强的乙反而比更弱的甲活得更惨;法律规定只能生一胎,所以,无论是优秀杰出的科学家,有功有能的公职者,还是有钱且愿意交钱的商人,都不允许生两个,结果生物最基本的优胜劣汰都停止了;大量身份、政策、法律都形成了一个个断崖般的边界,一边天堂一边地狱,而两者本身其实只有一步之遥甚至毫厘之差,这形成了太多的不公、混乱、荒唐、低效和分裂。

设想一下,如果一个市场废除小额货币,而是要求任何支付都必须以 100 元为最小单位,那么会发生什么?显然,市场会极度萧条,所有单价在 100 元以下的交易都将被消灭。在市场经济中,小额就是连续,连续就是活力,在其他任何领域也是如此,如果你将任何两项东西强制打包捆绑,那么就是在降低活力,能拆尽拆,社会才会有最高的资源配置效率。

如果一个人的手指每次运动都必须以厘米为单位,这个人就废掉了,整个一个帕金森;如果以毫米为单位,仍然算手笨,但基本属于正常人范畴;如果能以微米为单位,此人就是个难得的能工巧匠了。

连续意味着灵活和精确,离散意味着粗暴和僵化,人如此,机器如此,社会也是如此,在技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永远应该以尽量连续的方式来评定和对待他人,而不是贴上一个标签。

继续展开的话就无穷无尽了,就此打住吧,回归社会学的正题。

社会学,讨论的无非是人的思想和行为,如果仅仅是讨论的话,怎么讲都是对的,可能多少有些偏颇,但也多少有些道理,多听一听多想一想,加深对人性和社会的了解,没有坏处。但是落实到行动特别是集体行动(政策、规章、法律等)的时候,其实社会学能发挥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且往往是有害的,几乎都是致命的自负(哈耶克语)。在实际操作中,唯一合理的态度就是生存主义,将长期的生存、发展、延续分拆成一些阶段性、局部性的目标,再以实事求是的态度,不断观察、测试、微调,去达成这一系列目标。

概念这个东西,在真实世界中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所谓 “无名天地之始”(道德经),概念的产生,是因为有限的大脑难以理解无限的世界,所以需要一些简化信息的认知工具而已。概念既是如此,基于概念的观点、思想、意识形态当然概莫能外,这些东西,即所谓社会学,可以丰富我们的思想、拓展我们的视角,但终归不过是虚妄之上产生的二次虚妄罢了。佛家讲“真空妙有”,一切概念,本身是空空如也无实体无自性的,但的确又有一些有趣的规律,把玩、欣赏、研究、利用它,它就是你的工具,你就是它的主人,信奉、执着、迷信、捍卫它,它就是你的枷锁,你就是它的奴隶。

世界是连续流变的,除了生存本身,一切价值评断都是虚妄,祛除执念,体谅众生,上善若水,天人合一,实现内心的和谐与社会的和谐,才能安然渡过目前这个大争之世,达至更高阶的文明。

日月交替谓之易,不常不住

日月麗天谓之明,无漏无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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