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看过斗牛？
一块红布，在斗牛士手里翻飞。那头几百公斤重的、肌肉偾张的公牛，本可以一头把那个瘦小的人类撞飞到天上去。但它没有。它的全部愤怒，它的所有力量，都死死地盯住那块毫无意义的红布，一次又一次地，向着那个虚假的敌人，发起致命的、却又无比愚蠢的冲锋。
直到最后，精疲力竭，被一剑封喉。
每次，当我在网上看到那些因为一则新闻、一个标题、一个观点而瞬间高潮，然后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或者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感动得热泪盈眶的
“
正义网民
”
时，我看到的，就是这头牛。
而你，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你以为你在独立思考，你以为你在伸张正义，你以为你的愤怒和感动，是你自由意志的体现。
我告诉你，你那颗随时准备亢奋的大脑，不过是别人思想的跑马场。你那根随时准备敲击键盘的手指，不过是牵在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的绳索。
你为什么如此容易被操纵？不是因为你笨。
恰恰相反，操纵术利用的，正是你自以为是的
“
聪明
”
和那点可怜的
“
道德感
”
。
今天，我就要把这台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机器，拆开来，让你看个明明白白。让你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
“
舆论塑造者
”
，是如何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斗牛士一样，把你这头愤怒的公牛，玩到死的。
一、你点的菜，是厨子早就定好的
操纵你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最隐蔽的一步，根本不是告诉你
“
应该怎么想
”
，而是
“
你应该想什么
”
。
这就是传播学里，那个听起来平平无奇，却恶毒到骨子里的理论：
议程设置
。
什么意思？
想象你走进一家餐厅。菜单递上来，上面只有两道菜：
A.
屎味的巧克力。
B.
巧克力味的屎。
你选哪一个？
你可能会挣扎、纠结，最后选一个你觉得
“
相对不那么恶心
”
的。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你甚至会产生一种
“
我做主了
”
的错觉。
但真相是，你有的选吗？
你真正的选择权
——
比如点一份牛排，或者一碗面条
——
早在你看到这张菜单的时候，就已经被剥夺了。
舆论场，就是这家只提供两坨屎的黑心餐厅。而媒体、政客、
KOL
们，就是那个给你递上菜单的、面带微笑的黑心老板。
今天，他们把
“A
国是不是在欺负我们
”
这张菜单拍在你面前。于是，你和无数头公牛，开始为了
“
必须强硬
”
还是
“
应该隐忍
”
吵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掌握了宇宙真理。
明天，他们把
“
某个明星是不是睡粉了
”
这张菜单递上来。于是，你们又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去，为了
“
道德败坏
”
还是
“
私生活自由
”
站队互殴，掀起一场网络狂欢。
后天，他们再给你换一张菜单，
“
流浪猫是不是应该被全部清除？
”……
你发现这个游戏的恐怖之处了吗？
他们从来不决定你的答案，他们只决定你的问题。
只要他们能成功地把你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他们设定好的这个
“A
或
B”
的战场上，你就已经输了。因为，当你的大脑在全神贯注地思考
“
巧克力味的屎是不是比屎味的巧克力更有营养
”
时，你已经忘记了，你本来是想来吃牛排的。
那些真正重要的问题
——
比如，为什么我的钱包越来越瘪？那个承诺要给我福利的政客，兑现了多少？那个号称代表我的机构，到底在干什么？
——
这些问题，永远不会出现在菜单上。
他们会用一个接一个的、充满了争议和戏剧性的、能瞬间点燃你情绪的议题，像甩给狗的飞盘一样，让你疲于奔命。让你在一种
“
参与了公共事务
”
的虚假满足感中，耗尽你所有的精力。
这就是最高明的操纵。它不强迫你，它只是引诱你。它给你选择的幻觉，但所有的选项，都通向同一个结果：
让你忘记真正重要的事情，让你在一个他们划好的、安全无害的圈子里，表演你的愤怒和思考。
二、你的
“
正义感
”
，是他们最值钱的商品
如果说
“
议程设置
”
是为你搭建好了斗牛场，那么第二步，就是拿出那块能让你瞬间疯狂的
“
红布
”
。
这块红布，就是你的
“
情感
”
。
你必须明白一个商业模式上的根本逻辑：
媒体卖的，从来不是新闻，而是你的情绪。
一个理性的、客观的、冷静的头脑，对于媒体的商业帝国来说，是毫无价值的。因为冷静的头脑，不会冲动点击，不会激情转发，不会疯狂评论。冷静的头脑，是流量的毒药。
而什么东西，最能催生流量？
是愤怒、是恐惧、是同情、是优越感。
这些，就是媒体卖给你的、最容易上瘾的
“
情感海洛因
”
。
你打开手机，推送过来的标题，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
震惊！某国官员竟说出如此辱华言论！
”——
这是在向你贩卖
“
愤怒
”
。
“
警惕！身边这种蔬菜竟会致癌，千万人已中招！
”——
这是在向你贩卖
“
恐惧
”
。
“
泪目！单亲妈妈带残疾儿子街头卖唱，只为
……”——
这是在向你贩卖
“
同情
”
。
“
寒门再难出贵子？戳穿那个普通人永远无法翻身的残酷真相
”——
这是在向你贩卖
“
焦虑
”
和
“
认同感
”
。
这些标题，就像一根根精准的注射器，直接扎进你的情绪血管。
人的行动，是为了
“
用一种更满意的状态，来替代一种不满意的状态
”
。
而这些媒体，就是先给你制造一种
“
不满意的状态
”
（让你愤怒、恐惧、焦虑），然后再给你提供一个廉价的、虚拟的
“
更满意的状态
”
（让你通过点赞、转发、咒骂，获得瞬间的道德优越感和群体归属感）。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的商业模式。
他们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毒贩，精准地知道，什么样的
“
剂量
”
，什么样的
“
纯度
”
，能让你产生最强的戒断反应。他们用
“A
或
B”
的测试，不断优化那些能最大限度刺激你杏仁核的标题和图片。
而你，那个吸毒者，每一次的义愤填膺，每一次的热泪盈眶，都不过是一次颅内高潮。你在那几秒钟里，感觉自己仿佛化身正义的使者，世界的良心。但高潮过后，现实一地鸡毛，你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对世界的真相，了解得更少了。
你只是贡献了你的点击，燃烧了你的情绪，喂饱了那台把你当成巴甫洛夫的狗一样训练的巨大机器。
他们根本不在乎事实。事实是复杂的，是多面的，是冷静的，是卖不出价钱的。 他们只在乎
“
叙事
”
。哪个叙事最简单，最煽情，最能把人群二元对立地分开，哪个叙事，就是最好的商品。
所谓的
“
新闻
”
，不过是
“
情感海洛因
”
的包装纸罢了。
三、
KOL
，那个给你配送猪食的人
好了，现在战场已经为你设好（议程设置），红布也已经在你面前晃动（情感贩卖）。但很多人，依然觉得自己有
“
独立思考
”
的能力。
“
我从不看那些垃圾新闻，我只关注几个我信得过的
KOL
（意见领袖）！
”
说出这句话的人，通常就是那头被养得最肥的猪。
如果说大众媒体提供的是
“
大众食堂
”
，那么
KOL
提供的，就是
“
精品猪食
”
。味道可能好一点，包装可能精美一点，但本质，没有任何区别。
传播学里有个理论叫
“
两级传播
”
。意思是，大众媒体的信息，往往不是直接到达每个受众，而是先到达人群中的
“
意见领袖
”
，再由他们，解释、加工、传播给自己的粉丝群体。
在互联网时代，这个模式被发挥到了极致。
你为什么会信赖某个
KOL
？
因为他替你说出了你想说的话，因为他帮你论证了你已有的偏见，因为他让你感觉自己属于一个更聪明、更有远见的
“
圈子
”
。
他不是你的老师，他是你的
“
思想代工厂
”
。
你懒得去啃那些枯燥的原始数据和学术报告，没关系，他嚼碎了，吐出来，喂给你。
你对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感到迷茫，没关系，他给你提供一个简单明了的
“
一分钟看懂
XXX”
和一套非黑即白的
“
标准答案
”
。
你因为自己的观点在现实中是少数而感到孤独，没关系，在他的评论区里，你能找到成千上万的
“
同志
”
，给你点赞，让你感到无比温暖。
他为你节省了思考的成本，提供了情绪的按摩，赠送了群体的归属感。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
你放弃了自己去接触第一手信息、进行独立判断的能力。你把自己的大脑
“
外包
”
了出去。
那个
KOL
，就成了你认知世界的唯一
“
信源
”
。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他恨谁，你恨谁。他推崇什么，你买什么。
你以为你是在追随思想，其实你只是在订阅一个
“
情绪包月服务
”
。
而这些
KOL
，他们是慈善家吗？他们当然不是。他们也是商人。他们的商品，就是你。你的信任，你的关注，你的流量，就是他们拿去跟资本家交换真金白银的筹码。
为了维护这个商业模式，他必须不断地强化你的偏见，喂养你的情绪，把你打造成一个忠诚的、只会用他教的语言和逻辑思考的
“
粉丝
”
。他会为你构筑一个坚固的
“
信息茧房
”
，把所有与他观点相悖的声音，都打上
“
愚蠢
”
、
“
邪恶
”
和
“
别有用心
”
的标签。
最终，你在这间温暖、舒适、充满了回声的猪圈里，被养得脑满肠肥。你彻底失去了对真实世界的感知能力，失去了和不同观点的人进行理性对话的能力。
你变成了一个合格的、随时可以被调用的
“
思想士兵
”
。当你的
KOL
主人，为了自己的商业利益或政治目的，需要去攻击另一个
“
猪圈
”
时，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出你的猪圈，用他教你的话术，去撕咬那些
“
异教徒
”
。
四、如何砸烂你脖子上的项圈？
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觉得很绝望？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一丝不挂地站在透明房间里的人，被无数看不见的手操纵着。
是的。
清醒，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如果你不想像那头公牛一样，在虚假的愤怒和亢奋中，流尽最后一滴血，你就必须开始你自己的
“
越狱
”
。
这条路很难走，因为它要求你，
对抗自己的人性
。
第一步：戒掉你的
“
信息毒品
”
，进行
“
议题斋戒
”
。
关掉那些新闻
APP
的推送。每天给自己规定一个时间，比如
15
分钟，集中看一眼发生了什么。然后，关掉它。
更重要的是，你要主动地、有意识地，去摆脱他们为你设定的
“
菜单
”
。当所有人都在讨论某个明星的八卦时，你要养成一个思维习惯，问自己一句：
“
这事，
TMD
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在他们炒作这个议题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被悄悄地掩盖了？
”
学会对那些被硬塞到你面前的
“
热点
”
，说
“
不
”
。这是夺回你注意力主权的第一步。
第二步：成为一个
“
情绪的吝啬鬼
”
。
你的情绪，是你最宝贵的资源。不要那么廉价地，把它批发给那些三流的标题党。
下一次，当你感到一股怒火或者同情心，即将喷涌而出的时候，停一下。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观察一下自己。
问问自己：
“
是哪个词，哪张图，哪个叙事，点燃了我？他们希望我产生这种情绪之后，去做什么？点击？转发？还是去仇恨某一个群体？
”
学会给自己的情绪，装上一个
“
延迟支付
”
的开关。大多数时候，你会发现，当你把一条新闻放上一个小时，或者一天之后再去看，当初那种让你热血沸腾的情绪，已经变得可笑和不值一提。
第三步：不要再迷信任何
KOL
。
他们可以是你的
“
索引
”
，但绝不能是你的
“
大脑
”
。
对于任何一个你感兴趣的问题，去寻找最原始的、最枯燥的、最没有经过
“
情感加工
”
的信息。是政府的原始报告，是公司的财务报表，是法庭的判决原文，是一本
50
年前写的、经历了时间考验的经典著作。
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就像一个吃惯了
“
思想猪食
”
的人，突然要去啃生硬的骨头。你会觉得无聊，觉得困难。
但只有这样，你才能建立起自己的、独立的判断坐标系。你才能拥有分辨
“
猪食
”
和
“
营养
”
的能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拥抱复杂，放弃简单。
这个真实的世界，从来不是一个非黑即白、好人坏人一目了然的卡通片。它是一个充满了灰色地带、充满了无奈和妥协的、极其复杂的系统。
任何一个试图给你提供
“
一句话真相
”
、
“
终极解决方案
”
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傻子。
当你能发自内心地，对那些简单明了的口号和非黑即白的叙事，产生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时；当你能坦然地承认，对于大多数问题，
“
我不知道
”
才是最诚实的答案时；
恭喜你。
你终于砸烂了脖子上的项圈，从那座巨大的、喧嚣的、亢奋的思想养猪场里，走了出来。
这条路，会很孤独。
因为真理的周围，总是寸草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