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古原 | Origin link: wechat link
这是一篇讲述美利坚帝国取代美利坚共和国的历史文。
共和国死过很多次,很多次的结局都是走向帝国。
在历史那漫长而又幽暗的画廊里,悬挂着一幅幅,关于
“
共和国
”
死亡的肖像。
它们的面容,各不相同。有的,在雅典的广场上,因苏格拉底的毒药而凝固;有的,在罗马的元老院里,被凯撒的剑锋所刺穿;有的,在佛罗伦萨的街头,随萨佛纳罗拉的火焰一同燃烧。
但它们的眼神,却都透露出同一种,深沉而又宿命般的悲哀。
那,是一个关于
“
自由
”
,如何,在
“
权力
”
的重压之下,被一步步地,窒息、扭曲,最终,化为一具,拥有着
“
共和国
”
名号,却跳动着一颗
“
帝国
”
心脏的华美尸体的故事。
今天,我们,就要在这座画廊里,驻足于一幅,可能是其中最宏大、最壮丽,也最令人心碎的肖像之前。
这幅肖像的主角,是一个来自伊利诺伊州边疆的、身材高大、面容忧郁的律师。
他的名字,叫亚伯拉罕 · 林肯。
而在他的身后,那片被硝烟与炮火所笼罩的背景,就是
1861
年的,美利坚。
我们从小,就被告知,这是一个关于
“
解放
”
的故事。一个伟大的
“
圣人
”
,发动了一场正义的战争,去摧毁
“
奴隶制
”
这个人类文明的毒瘤,最终,让一个国家,
“
获得了自由的新生
”
。
但是,这是一个谎言。
由胜利者所书写的、充满了道德光辉的
“
神话
”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我们将看到,那场著名的内战,或许,并不是一个
“
共和国
”
的新生。
恰恰相反,那可能,是一个
“
共和国
”
的黄昏。
是那个,由华盛顿、杰斐逊、麦迪逊们,所精心构建的,那个基于
“
分权
”
、
“
制衡
”
与
“
州权自治
”
的,脆弱而又宝贵的
“
联邦共和国
”
的理想,被一个更强大、更现代,也更冷酷的
“
中央集权帝国
”
的幽灵,所彻底吞噬的,一场盛大的、也是最后的
“
葬礼
”
。
而林肯,这位
“
诚实的亚伯
”
,他,或许无意成为
“
皇帝
”
。
但当他,为了那个被他奉为圭臬的、神圣的
“
统一
”
的宏伟目标,而选择用战争,去碾碎那个,同样被建国先贤们,所珍视的
“
自由退出
”
的契约精神时,他,就已经亲手,为那个日后将主宰整个世界的
“
美利坚帝国
”
,举行了血腥的
“
加冕礼
”
。
这,是一个充满了悖论、无奈和历史宿命的,悲剧故事。
两种
“
罗马
”
的对决
要理解
1861
年的那场冲突,我们必须先回到,那个更古老的
“
思想战场
”
。
回到,那两个,自古罗马时代起,就一直在西方政治思想的天空中,相互缠斗的,巨大的
“
幽灵
”
。
第一个幽灵,是
“
共和国
”
的幽灵。
它,诞生于中世纪欧洲,那片独特的
“
政治马赛克
”
之中。
当罗马帝国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之后,欧洲,没有再出现一个,能够一统天下的
“
超级帝国
”
。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无数个,王国、公国、城邦、教会领地、行会、大学
……
所共同构成的,一个去中心化的、多元的、犬牙交错的
“
权力拼图
”
。
历史学家拉尔夫
·
雷科和让
·
巴克勒告诉我们,恰恰是这种
“
政治上的无政府状态
”
,为
“
西方的自由
”
,提供了最肥沃的生长土壤。
在这个体系里:
权力,是分散的。
任何一个君主,他的权力,都受到了其他无数个
“
社会权威
”——
贵族、教会、城市议会
——
的有效制衡。
“
主权
”
,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没有一个声音,可以宣称自己是 “ 绝对至高无上 ” 的。
所有的权力,都是有限的,都是在相互的博弈和契约中,形成的。
忠诚,是多层次的。
一个人,他既忠于他的家庭、他的行会,也忠于他的城市,他的领主,以及那个遥远的教皇。
他,不是任何一个
“
中央权力
”
的,绝对的
“
臣民
”
。
最重要的,是
“
用脚投票
”
的自由。
如果一个君主,变得过于残暴,税收过于沉重,他的人民,可以相对容易地,逃到,由另一个领主,所统治的,邻近的城邦去。
这种
“
人口流失
”
的威胁,像一根无形的缰绳,时刻约束着君主的权力。
这个,由无数个,拥有自身固有权利的、独立的社会权威所构成的,一个
“
联邦式
”
的、
“
多层次
”
的政治共同体,就是美国的
“
联邦政体
”
。
它,是
“
美利坚共和国
”
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
“
思想模板
”
。
美国人的建国先贤们,他们,正是继承了这种,对
“
中央集权
”
的深刻不信任。
他们,设计的,不是一个
“
大一统
”
的国家。
而是一个,由十三个,拥有自身主权的
“
邦国
”
,所自愿组成的,一个
“
有限权力
”
的
“
联邦
”
。
在这个最初的
“
契约
”
里,每一个州,都保留着,那个最根本的,也是最终极的权利
——“
自由退出的权利
”
。
这,是
“
共和国
”
的,第一张面孔。
第二个幽灵,是
“
帝国
”
的幽灵。
它,由那位伟大的,也是最令人畏惧的思想家 —— 托马斯 · 霍布斯 —— 在他那本不朽的著作《利维坦》中,被赋予了最清晰的 “ 现代面孔 ” 。
社会契约论理论创造者:霍布斯
霍布斯所描绘的那个
“
现代国家
”
,它,与
“
联邦政体
”
,截然相反。
在这个体系里:
权力,是绝对集中的。
必须,也只能有一个,唯一的、不可抗拒的
“
主权者
”
,它的意志,就是法律,它的声音,必须贯穿整个社会。
社会,是扁平化的。
它,不再是由那些,拥有自身权利的
“
独立社团
”
所构成。它,被还原成了一堆,原子化的、孤立的
“
个人
”
的简单集合。
没有,任何中间地带。
在
“
至高无上的主权者
”
和
“
赤裸裸的个人
”
之间,不存在任何,可以与之抗衡的
“
中间权力
”
。家庭、教会、地方社群
……
所有这些,都只是
“
主权者
”
的恩赐,可以被随时,收回。
你发现了吗?
这个
“
现代国家
”
的逻辑,它,在摧毁那些
“
旧的
”
封建压迫的同时,也摧毁了所有,能够抵御
“
中央权力
”
侵犯的
“
社会堡垒
”
。
当个人,不再有那些
“
小共同体
”
的保护,而必须赤裸裸地,去面对一个,掌握了绝对暴力的
“
利维坦
”
时,他,是何等的脆弱和无助。
这,就是
“
帝国
”
的,第二张面孔。
一种,以
“
统一
”
、
“
秩序
”
和
“
效率
”
为名,最终,却可能导向,一种更全面、也更无可逃遁的
“
奴役
”
的,现代逻辑。
而
1861
年的美国,恰恰就站在了,这两个古老的
“
幽灵
”
,最终对决的,历史的十字路口。
那场战争,从它最深刻的本质上来说,不是
“
北方
”
与
“
南方
”
的战争。
它,是
“
联邦共和国
”
的理念,与
“
中央集权帝国
”
的理念,在美国这片土地上,进行的一场,你死我活的
“
终极决战
”
。
而林肯,就是那个,被历史所选择的,
“
帝国
”
理念的,最终的执行者。
被神话所掩盖的林肯
在我们讲述这场
“
决战
”
之前,我们必须先,把它的主角
——
林肯
——
从那个,被后世所塑造的,不食人间烟火的
“
圣人
”
神坛上,请下来。
我们,必须直面,那些被
“
神话
”
所刻意掩盖或美化的,
“
不那么光彩
”
的历史事实。
事实一:
林肯,发动战争的最初目的,根本不是为了
“
废除奴隶制
”
。
这是所有专业的历史学家,都承认的事实。
但却是,我们绝大多数普通人,最大的
“
误解
”
。
林肯,在他
1861
年的第一次就职演说中,白纸黑字地,说得清清楚楚:
“
我无意,直接或间接地,去干涉那些,已经存在奴隶制的州的制度。
”
他,甚至表示,他支持,通过一项新的宪法修正案(讽刺的是,那本该是
“
第十三修正案
”
),来永久性地,禁止联邦政府,干涉各州的奴隶制。
他,发动那场,最终导致
150
万人伤亡的战争,只有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明确宣示的目标:
用武力,去 “ 维护联邦的统一 ” 。
事实二:
林肯,根本不是一个
“
种族平等
”
的倡导者。
那个我们熟悉的、在漫画书里出现的,对黑人充满了慈悲的
“
林肯爷爷
”
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
“
艺术创作
”
。
真实的林肯,是一个,典型的、带有他那个时代深刻烙印的
“
白人至上主义者
”
。
在
1858
年,那场著名的,与史蒂芬
·
道格拉斯的辩论中,林肯,亲口说道:
白人与黑人之间,存在着
“
生理上的差异
”
,这,将永远阻止他们,在
“
社会和政治平等的条件下
”
,生活在一起。
既然,他们无法平等地生活在一起,那么,
“
我,和道格拉斯法官一样,赞成,将优越的地位,赋予白人种族。
”
在他整个的政治生涯中,在他的家乡伊利诺伊州,他,从未,为改善黑人的地位,做过任何一件,实质性的事。
那时的伊利诺伊州,黑人,不能投票,不能在法庭上指证白人,不能当陪审员,甚至,不能进入,由他们自己缴纳的税款所资助的,公立学校。
事实三:
而所谓的
“
邪恶的南方
”
,其内部,对
“
奴隶制
”
的态度,也远非
“
铁板一块
”
。
我们常常以为,南方,就是一群为了维护奴隶制,而无所不用其极的
“
奴隶主
”
。
但事实是:
南方最受人尊敬的两位将领 —— 罗伯特 · 李和 “ 石墙 ” 杰克逊 —— 他们,本人,都反对奴隶制。
李将军,更是称其为一种
“
道德和政治上的邪恶
”
。
南方最有影响力的神学家之一,桑韦尔,在战争期间,甚至提出了一个
“
逐步解放奴隶
”
的计划。
而从那些普通南方士兵的日记和书信中,我们看到的,他们之所以而战,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为了 “ 保卫奴隶制 ” 。
而是为了,保卫他们的
“
家园
”
,保卫他们所理解的
“
自治权
”
和
“
国民自决
”
的原则
——
那些,他们坚信,是他们的祖先,在美国独立战争中,所为之奋斗的,同样的原则。
所以,你看,一旦我们,拨开那些简单的
“
道德标签
”
,我们就会发现,历史的真相,是何等的复杂、暧昧,和充满悖论。
一个,并不真正相信
“
种族平等
”
的北方总统,发动了一场,最初目的并非
“
废奴
”
的战争。
去对抗一个,其内部,也充满了
“
反奴隶制
”
声音的,南方邦联。
这,真的,只是一场,
“
正义
”
与
“
邪恶
”
的,简单的
“
道德剧
”
吗?
或者,在这场,看似关于
“
奴隶制
”
的冲突背后,还隐藏着一些,更深层的、更重大的,
“
命运攸关之事
”
?
一场
“
本可以避免
”
的战争?
在我们继续深入之前,我们还必须,面对一个,更令人痛心的问题:
这场,造成了美国历史上,最惨重伤亡的战争,它,真的,是
“
不可避免
”
的吗?
或者说,除了
“
战争
”
,还有没有其他,更和平的、成本更低的方式,来解决
“
奴隶制
”
这个问题?
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们,比如杰夫
·
赫梅尔,他们,给出了一个,响亮的、肯定的回答。
奴隶制,在
19
世纪中叶,在整个西方世界,已经是一个,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
“
奄奄一息
”
的制度了。
西半球的所有其他国家
——
从海地,到英属殖民地,再到古巴和巴西
——
所有这些,奴隶制比美国南方,更根深蒂固的地方,它们,最终,都通过和平的、渐进的方式,废除了奴隶制。
在经济上,用来发动那场南北战争的,天文数字般的金钱,如果,被用来,直接
“
赎买
”
所有奴隶的自由,不仅绰绰有余,甚至,还能给每一个被解放的奴隶,都分上
“
四十英亩土地和一头骡子
”
。
在政治上,即使,林肯,在 1861 年,真的允许那七个 “ 墨西哥湾沿岸 ” 的小邦联,和平地脱离出去。
奴隶制,也注定无法长久。
一个,由共和党所控制的,强大的 “ 北方联邦 ” ,它,必然会废除那个,饱受诟病的《逃奴追辑法》。
一旦,北方的边境,变成了
“
自由的土地
”
,南方的奴隶,就会大规模地,向北逃亡。
这将大大地,提高南方奴隶主,维持奴隶制的
“
执行成本
”
。
最终,这个
“
特殊的制度
”
,将在经济的压力下,自我瓦解。
所以,一个残酷的、令人不安的可能性,就摆在了我们面前:
那场,被林肯,以 “ 维护统一 ” 为名,所发动的战争,它,非但不是 “ 解放奴隶 ” 的唯一途径。
它,甚至,可能,是所有可能的方式中,最血腥、最昂贵,也最没有必要的一种。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
如果,战争,不是为了
“
废奴
”
。
如果,战争,甚至,是
“
可以避免
”
的。
那么,林肯,和他所代表的那个
“
北方
”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而南方,他们,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抵抗?
这,就把我们,带回到了那个,关于
“
两种罗马
”
的,终极对决。
我们,已经,用一种
“
帝国史
”
的视角,为这场即将到来的
“
美国内战
”
,铺设好了一个,宏大而又悲壮的
“
思想舞台
”
。
我们,看到了,那两个,关于
“
联邦共和国
”
与
“
中央集权帝国
”
的,古老的幽灵,是如何,在美国这片土地上,进行最后的缠斗的。
我们,也戳破了,那个关于
“
圣人林肯
”
的,简单的道德神话,看到了一个,更复杂、也更真实的
“
历史人物
”
。
我们更提出了,一个最令人不安的
“
反事实
”
假设:那场,我们以为是
“
解放之战
”
的战争,其本身,可能,就是一场
“
不必要
”
的悲剧。
有了这些
“
思想的铺垫
”
,我们就已经准备好,去真正地,理解那场战争,最深刻的,也最被后世所忽略的,历史意义了。
当
“
统一
”
成为
“
解放
”
我们知道,林肯发动战争的初衷,是为了
“
维护联邦
”
。
但是,那些了解并为他辩护的历史学家们,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精妙的解释。
他们说,没错,林肯一开始,确实没想过要解放奴隶。
但是,随着战争的进行,这场战争的
“
意义
”
,在林肯自己的心中,
“
进化
”
了。
它,不再仅仅是一场,为了
“
统一
”
而战的战争。
它,升华成了一场,为了
“
人类解放
”
而战的,
“
道德圣战
”
。
而其中,那些更具
“
神秘主义
”
色彩的辩护者,甚至会说:
“
解放奴隶,从一开始,就是这场战争,冥冥之中注定的
‘
天意
’
。只不过,林肯本人,也是逐渐地,才意识到了,他自己,被置于何等重大的
‘
历史时刻
’
之中。
”
这个解释,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它,充满了那种,我们已经剖析过的
“
历史哲学
”
的味道。
它,把一个,充满了现实政治考量的、复杂的历史过程,给
“
诗化
”
和
“
神化
”
了。
但是,修正主义史学家们,提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的
“
反问
”
:
“
好,既然你们说,林肯的战争目标,
‘
进化
’
了。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认为,南方的抵抗目标,也同样,
‘
进化
’
了呢?
”
即使,南方,最初,确实有一部分人,是为了
“
维护奴隶制
”
而脱离联邦。
那么,在长达四年的残酷战争中,他们,难道就不可能,也开始意识到,这场冲突背后,所涉及的,那些更宏大、更根本的议题吗?
而这个
“
更宏大的议题
”
,到底是什么?
这,就把我们,带回到了那场,关于
“
两种罗马
”
的终极对决。
1865
年,当罗伯特
·
李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法院,向格兰特将军,交出他的佩剑时。
那,不仅仅是一个军事领袖的投降。
那,是一个政治理念的,彻底的败亡。
那,是
“
联邦共和国
”
的那个古老幽灵,在美国这片土地上,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痛的一次
“
退场
”
。
从那一刻起,
“
美利坚合众国
”这个词的含义,发生了根本性的、不可逆转的改变。
在战争之前,它,更多地,被理解为一个复数名词。它,是
“
这些
”
联合起来的
“
邦国
”
。它,是一个
“
联邦共同体
”
。
而在战争之后,它,变成了一个单数名词。它,是
“
这个
”
“
国家
”
。它,成了一个
“
一体不可分割的民主共和国
”。
那个,曾经被建国先贤们,所珍视的
“
州权
”
,那个,被认为是制衡
“
中央权力
”
的,最后一道
“
防火墙
”
,在这场战争之后,被彻底地,摧毁了。
从此以后,任何一个州,再也没有了
“
自由退出
”
的权利。
从此以后,任何对
“
中央政府
”
的抵抗,都不再被看作是,捍卫
“
地方自由
”
的
“
美德
”
。
它,将被唯一地,定义为
“
叛国
”
——
一种,最严重的罪行。
那个,由无数个,拥有自身权利的、独立的
“
小共同体
”
,所构成的,那个
“
多层次
”
的、去中心化的
“
联邦政体
”
,死亡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由霍布斯所预言的,那个
“
中央政府绝对至高无上
”
的、那个将社会,还原为
“
原子化个人
”
的、那个铲平了所有
“
中间地带
”
的,
“
现代国家
”——“
利维坦
”
。
这,才是南北战争,最深刻,也最被后世所忽略的,真正的后果。
它,不仅仅是解放了
400
万黑奴。
它,更是为那个,日后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可以深入到社会生活每一个毛细血管的
“
绝对权力
”
的,
“
美利坚帝国
”
,奠定了最坚实的
“
法理基础
”
。
先知的悲鸣
这一个,深刻而又悲剧性的转变,当时,有没有人,看清了呢?
有!
而且,看得最清楚的,恰恰是那群,被历史所
“
抛弃
”
的
“
失败者
”——
那些最优秀的南方思想家。
他们,当然不可能,预见到
20
世纪,那些由
“
现代国家
”
所犯下的,古拉格、奥斯维辛式的惊天暴行。
但是,他们,以一种近乎
“
先知
”
般的直觉,敏锐地,洞察到了,这场
“
北方的胜利
”
,将为未来的世界,打开一个怎样可怕的
“
潘多拉魔盒
”
。
让我们来听一听,这些来自
“
历史深处
”
的悲鸣。
邦联副总统,亚历山大
·
斯蒂芬斯,感叹道:
“ 如果,中央集权主义,最终,占了上风;如果,我们的共同祖先,所建立的整个自由制度体系,被颠覆了,并反过来,建立了一个帝国 …… 那么,请放心,面对如此可怕的灾难,如此严重的、反人类的罪行,无论是在我们自己的良心上,还是在人类的审判中,我们南方人,都将洗脱一切罪责。 ”
邦联副总统,亚历山大 · 斯蒂芬斯
而那位,被誉为
“
南方之魂
”
的,罗伯特
·
李将军,他在战后,写给英国伟大的自由主义思想家阿克顿勋爵的信中,更是说出了,那段,堪称
“
政治遗嘱
”
的,深刻箴言:
“
我仍然相信,维系那些留给各州及其人民的权利和权威,不仅,对于整个制度的平衡至关重要,更是自由政府,得以延续的保障。
”
“
我认为,这,是我们政治制度,保持稳定的主要源泉。
”
“
而将各州,合并成一个庞大的共和国,它,必然对外侵略,对内专制。它,必将成为,某种毁灭的前兆。而这样的毁灭,曾经摧毁了,此前有过的一切。
”
你听听,这,是一个,一心只想
“
维护奴隶制
”
的
“
叛乱者
”
,能说出来的话吗?
不。
这,是一个,深刻洞悉了
“
权力
”
与
“
自由
”
之间,永恒张力的
“
古典共和主义者
”
,所发出的,最沉痛的警告。
而大洋彼岸的阿克顿勋爵,这位毕生都在研究 “ 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 的,伟大的历史学家,他,完全听懂了李将军的 “ 弦外之音 ” 。
正是这种,对
“
现代国家
”
这个
“
利维坦
”
的,深刻的恐惧,而不是对
“
奴隶制
”
的任何同情,才使得他,这位伟大的
“
古典自由主义者
”
,会对
“
南方的事业
”
,抱以如此深切的同情。
在南方的败局,已成定局之后,阿克顿勋爵,在回给李将军的信中,写下了那段,令所有后世的自由主义者,都为之动容的,著名的悲叹:
“
我,于州权当中,看到,对主权意志之专制的,唯一有效制衡。而分离权,让我鼓起希望,因为它,不是在破坏,而是在拯救民主
……”
“
因此,在我看来,你们,是在为我们的自由,我们的进步,和我们的文明而战。
”
“
里士满战败的损失,生死攸关,它,带给我的惆怅之深,远甚于,滑铁卢大捷所保全的一切,带给我的欢欣。
”
为什么?
因为,滑铁卢的胜利,只是打败了一个,拿破仑式的
“
旧帝国
”
。
而里士满的失败,却意味着,一个更强大的、更现代的、也更危险的
“
新帝国
”
的,诞生。
它,意味着,那个,可以为全世界,树立一个
“
去中心化联邦
”
榜样的,宝贵的
“
另类可能性
”
,被彻底地,摧毁了。
从此以后,
“美国
的统一
”
,将成为一种,无可置疑的
“
政治正确
”
。
而
“
中央集权
”
,将被描绘成,不可抗拒的
“
历史进步
”
的潮流。
而这个潮流,最终,将把
20
世纪,带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由
“
全面战争
”
和
“
极权主义
”
所主宰的,血腥的深渊。
这,才是阿克顿勋爵,真正为之
“
惆怅
”
的东西。
一个
“
道德剧
”
的重塑
我们,从那个简单的、
“
南北对决
”
的战场,一路,回溯到了那个,更古老的、
“
两种罗马
”
的思想源头。
我们看到,那场战争,在 “ 废奴 ” 这个道德光环的背后,所隐藏的,那个更深刻的,关于 “ 政体 ” 与 “ 国体 ” 的,根本性变革。
我们,也听到了,那些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的、
“
失败者
”
们的,那一声声,充满了远见的、悲剧性的
“
预言
”
。
那么,我们今天,花这么大的力气,去
“
重述
”
这段,早已尘埃落定的历史,其最终的意义何在?
意义就在于,它,迫使我们去重新审视,那个被我们,当作
“
公共常识
”
一样,所接受的
“
标准道德剧本
”
。
那个剧本,告诉我们,这是一个
“
好人战胜坏人
”
的简单故事。
但真实的历
-
史,却告诉我们,这可能是一个,更复杂、也更悲壮的故事。
这,是一个为了
“
解放
”
一部分人,最终却可能,把所有的人,都置于一个,更强大的
“
权力
”
之下的故事。
这是一个,为了摧毁一种
“
旧的奴役
”
(对个人的奴役),最终却开启了一种
“
新的奴役
”
(对国家的奴役)的,充满了历史悖论的故事。
这,绝不是,在为
“
奴隶制
”
,做任何辩护。
奴隶制,是人类历史上,最丑恶的罪行,它,必须被废除。
但是,
“
以何种方式,来废除它
”
,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美国当代人,用最深刻的智慧,去进行反思的,重大的伦理问题。
是用一种,血流成河的、代价高昂的、并且,会带来一个更危险的
“
副产品
”
(中央集权的帝国)的
“
战争
”
方式?
还是用一种,更和平的、更渐进的、成本更低的
“
市场
”
与
“
政治演化
”
的方式?
这,是一个,没有简单答案的问题。
而我们今天,重温这段历史,最大的价值,或许,就在于它给了我们一个,重新去
“
权衡
”
,这种
“
历史代价
”
的机会。
它让我们,对所有那些,打着
“
崇高
”
旗号的
“
宏大叙事
”
,都抱以一份,最深刻的警惕。
它让我们,对
“
权力
”
,这个,总是以
“
解放者
”
的面目出现,最终,却往往会变成新的
“
奴役者
”
的,永恒的
“
魔兽
”
,抱以最深的不信任。
而这,或许才是我们,能够从那场,一个半世纪以前的,血与火之中,学到的,最宝贵,也最历久弥新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