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肉做的铁 | Origin link: wechat link
“平庸之恶”这个概念是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975)最早提出来的,“平庸之恶”的英文为The Banality of Evil,是一个哲学术语,现在对这四个字的解释多数人都理解为是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思想,对上级下达的命令无条件服从,完全放弃个人思考的权利和个人价值判断。我们以艾希曼为例来说明什么是平庸之恶。
阿道夫
·艾希曼(Adolf Eichmann,1906年3月19日—1962年6月1日),纳粹德国高官,也是在犹太人大屠杀中执行”最终方案“的主要负责者,这个把差不多200万犹太人送进焚尸炉或者绞刑架的纳粹刽子手,在所有参与庭审的人眼里,包括汉娜·阿伦特的眼里看起来都是“不阴险,也不凶横”,完全不像一个恶贯满盈的刽子手,而在被捕前的阿根廷小镇上,这个化名里卡多·克莱门特的中年男人谦逊和蔼,教给周围的孩子们弹奏乐器,帮邻居维修电器,把自己家养兔场的兔子送给邻居……即使坐在防弹玻璃后面的审判席上,艾希曼也表现得彬彬有礼,认真回答法官的所有提问,从不回避问题,但他不认同法官将他的行为定性为谋杀,艾希曼很认真的向法庭做出自己的陈述:
我没有犯下阁下所说的那些骇人听闻的罪行,我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传达一些信息、执行一些命令,制订列车到达的时刻,安排进出集中营的车辆和人员,我怎么就成了杀人犯?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一个人都没有杀过
……
博学的艾希曼甚至宣称:
“
我的一生都是依据康德的道德律令而活,我所有行动都来自康德对于责任的界定
。
”
艾希曼为自己辩护时反复强调 “自己是齿轮系统中的一环,只是起了传动的作用”。作为一名公民,他相信自己所做的都是当时国家法律所允许的,作为一名军人,他只是在服从和执行上级的命令。
艾希曼的心理,也是很多纳粹党徒的心理,他们和艾希曼一样觉得自己是无辜的,这些人认为自己只是造花名册的、抓人的、押送的、开车的、开关毒气阀门的 ……他们在法庭上和自己的心里都认为:我只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我既没有制订灭绝犹太人的计划,也不曾亲手杀死任何一个犹太人,我是可以随时被取代的一颗螺丝钉,一个齿轮,一个链条环,怎么就要让我承担责任呢?这不公平!
诚然,像艾希曼这样的人,以及比艾希曼级别更低的纳粹执行者们,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拉出来,很可能都是那种连杀鸡都不敢的人,生活里也说不定都是好丈夫、好爸爸,慈祥可亲的温暖大叔(比如海因里希 ·希姆莱和莱因哈德·海德里希都是好丈夫好爸爸),这样的人让他单独去杀一个人,他既没有足够的胆量,也没有足够的恶意,但是当希特勒让他们去传达命令,去摸清犹太人的住址姓名并登记,让他们登记犹太人的财产,让他们“保护”犹太人到集中营,乃至扳动开关、清理骨灰……他们都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遵从了元首的命令。
艾希曼和他的部下们,他们作为一个个的个体的人,确实可以说:我没有杀过人,但是当他们组成一条足够长的链条并驱动了战争机器之后,他们杀了无数的人。
这个链条是怎么串起来的我们就不展开了,我们今天主要是想说说 “平庸之恶”这种相对于“极端的恶”更加可怕的恶的成因。
行文至此,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把阿伦特所说的平庸之恶总结为一种因为放弃了思考、丧失了思考能力而作恶的行为,这种人 在没有残暴动机的前提下做出了残暴的罪行 , 甚至是打着 “为你好”的旗帜做着“让你死”的事情 ,比如在纳粹的很多文件里,我们从来看不到 “杀死”、“处决”这样的描述,取而代之的是“清除”、“净化”这样的表述,给人的感觉是纳粹在做拯救世界的的伟大事业,这也难怪很多当时的德国人用“生物进步主义”赞美纳粹。
因为这种 “平庸之恶”的人多为最基层的执行人员,过着普通人的平常日子,所以更能体现“平庸之恶”的特征:集体化、群体化、普遍化、细节化、日常化,形成无所不在的巨大的网,网眼细密到可以网住每个人。
艾希曼和他的下属们表现出来的平庸性并不是他们没有任何事业上的建树,学业上的成就,商业上的成绩等这类惯常使用的世俗衡量标准,他们也并不愚蠢,而是令人费解地,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集体丧失了思考能力,进入一种无思状态( thoughtlessness),事情不过脑,只管去做,不考虑后果也不做道德考量和价值判断,类似艾希曼这样的情形,即使放在今天也是匪夷所思的,但同时也是极其普遍的。
类似这样的例子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有很多,虽然并不是像艾希曼这么罪大恶极,但其道理是类似的,只不过我不太好举这样的例子,还请理解。
平庸之恶的形成,最近几天我还做过一些思考,那就是像艾希曼这样的人,难道他真的发展到了什么问题都不假思索只管执行的地步吗?比如他刚加入纳粹的时候,以及刚开始负责犹太人清除计划的时候,难道他从没有、一次都没有考虑过自己正在从事的 “事业”的性质?
我觉得好像也不能这样下定论,首先,所有的纳粹刽子手都是智商正常、执行能力正常的人,他们日常生活里也一定会思考,比如思考自己的婚姻,思考自己的财务支出计划甚至今天吃啥买啥他们都会思考,那么为什么到了屠杀犹太人这件事上他就不思考了呢?只管做个服从命令的齿轮了呢?
我觉得很多人,或者可以说所有参与犹太屠杀的纳粹党徒,他们都是甘愿成为纳粹的齿轮的:这些人是自己主动加入纳粹的,在发现纳粹执行反人类的屠杀计划之后他们没有选择退出,而是参与其中,而这其中的很多人都是靠着屠杀犹太人获得了晋升,包括艾希曼,艾希曼的落网是因为儿子在追求当地一位姑娘的时候向对方炫耀自己的父亲曾经是党卫军高官,而艾希曼本人在阿根廷期间也曾向友人赠送明信片的时候写上自己曾经任职的军衔和全名,他们以此为荣或者以此为生,如此主动地加入纳粹这架大机器的一颗螺丝钉,一个链条环,怎么能说他是全然无辜呢?
正如艾希曼在法庭上说自己只是一个齿轮,但他是怎样成为这个齿轮的,他并没有给法庭一个说法。
艾希曼是个成绩糟糕的学生,也是个失败的吸尘器推销员和汽油销售员,但是加入纳粹后奋发图强,努力学习希伯来语,并最终成为希姆莱和海德里希非常器重的 “犹太专家”,30岁刚出头就当上了党卫军中校,负责成千上万犹太人的“安顿”工作,可以说只要他动动笔就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能左右他人命运的巨大成就感对应自己推销吸尘器屡屡吃闭门羹的挫败感,想必艾希曼必定对前一种感觉更加热爱,哪怕他知道他的这种热爱和忘我的投入会让更多无辜的人走向死亡,他也依然坚持走自己的路,从这角度说,艾希曼,乃至更多的艾希曼们,他们所犯下的“平庸之恶”正是因为他们不甘平庸。
一个人不甘平庸是好事情,但是当你为了不甘于平庸而不择手段的时候,悲剧就诞生了,而一个因为不甘平庸的人最后走上制造平庸之恶的道路之后,是没有回头路的,因为有些事情终将过去,当初助你得势的风也会有停下的那一天,那么一旦风停了,你就只能跌落在坚硬的土地上。
结语
当思想改变思想,那是哲学;当上帝改变思想,那是信仰;当事实改变思想,那是科学;如果既没有思想又不信宗教还罔顾事实,那出现什么灾难都不奇怪。
——不是我说的,
李
·斯莫林(Lee Smollin)在《物理学的困惑》里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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