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古原 | Origin link: wechat link
无论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想换个跑道的中年人,
“
找工作
”
这三个字,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
现在,我给你描绘一个 “ 理想 ” 的就业市场,这就是北欧的就业神话
一旦你找到一份正式工作,就几乎不可能被解雇 。
老板想开除你?得经过极其复杂的法律程序,赔一大笔钱,还得工会点头 。
基本上,你拿到的不是一份合同,是一个 “ 铁饭碗 ” 。
工资不是你跟老板单独谈,而是由一个超级强大的工会,代表所有同行,去跟老板协会进行 “ 集体谈判 ” 。
他们会帮你争取到远高于市场水平的工资和福利 。
你自己根本不用费口舌 。
工作时长、休假天数、加班费标准,所有的一切,都有法律和工会协议的严格规定 。
老板想让你
“996”
?门儿都没有
。
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爽翻了?这简直就是打工人的
“
天堂模式
”
啊
。
这个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北欧劳动力市场的真实写照
。
它被称为
“
社团主义
”
,简单说,就是由政府、工会、和企业主协会这三大
“
社团
”
,坐在一起,共同决定劳动力市场的游戏规则
。
这个模式的设计初衷,是非常高尚的
:
保护弱势的劳动者,防止资本的无情剥削,实现劳资双方的力量平衡
。
但我们这本书的主题是什么?是
“
神话的破灭
”
。
我们最擅长干的,就是追问一句
:
“
那代价是什么呢?
”
这个看似完美的
“
保护伞
”
,它的代价,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沉重
。
而且这个代价,恰恰是由那些最需要机会的、最弱势的群体来承担的
。
我们
还是用那几把手术刀,来层层解剖这个
“
僵化的天堂
”
。
我们
先回到一个最基本的经济学常识
。
一个东西的价格,是怎么决定的?
是由供给和需求决定的
。
想买的人多,想卖的人少,价格就涨
。
反之就跌
。
劳动力,也是一种商品
。
它的价格,就是
“
工资
”
。
在一个自由市场里,一个人的工资,大体上是由他的
“
边际生产率
”
决定的
。
啥意思?就是你这个人,能给公司额外创造多少价值
。
你能创造
1
万的价值,你的工资可能就是八千;你能创造
10
万的价值,你的工资可能就是八万
。
这个价格信号,非常重要
。
它像一个指挥棒,引导着资源的配置 。
对于 老板 来说,他会根据工人的生产率来决定雇佣谁、给多少钱,实现成本和收益的平衡 。
对于 工人 来说,他会根据市场上的工资水平,来决定自己去学习什么技能 。
哪个行业工资高,说明哪个行业缺人、价值大,大家就都去学那个
。
但是,在北欧的
“
集体谈判
”
模式下,这个价格信号被严重扭曲了
。
工资不再是
“
老板
”
和
“
你
”
两个人之间,根据你的具体能力和贡献,通过自愿协商来决定的
。
而是由一个庞大的
“
工会官僚
”
和
“
企业主协会官僚
”
,在一个密室里,为整个行业,定下了一个
“
统一最低价
”
。
这个
“
统一最低价
”
,通常都定得非常高
。
工会的逻辑很简单
:
我的任务就是为我的会员争取最高的工资,越高越好
。
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第一个后果
:
对低技能劳动者的
“
价格歧视
”
。
假设,经过集体谈判,一个行业(比如清洁工)的最低工资被定为每小时
200
克朗
。
对于一个经验丰富、手脚麻利、能在一小时内打扫完两层楼的老清洁工来说,他的生产率可能值
220
克朗
。
老板雇他,觉得值,没问题
。
但对于一个刚从学校毕业、没啥经验的年轻人,或者一个语言不通、需要人指导的移民来说,他可能干一个小时,创造的价值只有
150
克朗
。
现在,你如果是老板,你会怎么办?
你不能合法地用
150
克朗
/
小时的价格去雇佣这个年轻人,因为这违反了集体协议
。
你必须付
200
克朗
。
但你明知道他只能创造
150
克朗的价值,每雇佣他一小时,你就净亏
50
克朗
。
你会做这笔亏本买卖吗?
你不会
。
你会选择,要么不招新人,让那个老员工多干点活;要么花大价钱买一台更先进的清洁机器,干脆连老员工也替代了
。
结果是什么?
那个年轻人和那个移民,就彻底被排斥在了就业市场之外
。
那个高高的、由工会设立的
“
最低工资门槛
”
,就像一道高墙,把所有生产率暂时还达不到这道墙的
“
圈外人
”
,给挡在了外面
。
工会的美好愿望是
“
保护工人
”
,但它的实际效果,是保护了那些
“
已经有工作的工人
”
,而牺牲了那些
“正想找工作的工人”的利益
。
它制造了一个残酷的 “ 圈内人圈外人 ” 鸿沟 。
圈内人是 那些已经在体制内、拥有正式工作的工会会员, 他们享受着高工资、高福利、铁饭碗的保护 。
圈外人,则是
那些年轻人、移民、长期失業者,
他们想进这个圈子,但门槛太高,根本挤不进去
。
所以,你在北欧会看到一个非常矛盾的现象
:
一方面,就业者的工资和福利水平,高得令人羡慕;但另一方面,特定人群(尤其是移民和年轻人)的失业率,也高得惊人
。
这根本不是一个
“
和谐
”
的劳动力市场,这是一个
“
割裂
”
的劳动力市场
。
它用牺牲一部分人的机会,来换取另一部分人的安逸 。
除了高昂的入门工资,北欧劳动力市场的另一个特点,就是
“
解雇保护
”
极其严格
。
在瑞典,法律明确规定了
“
后进先出
”
的裁员原则
。
什么意思?公司如果经营不善需要裁员,不能裁掉那些表现不好的、混日子的老油条,必须先从最晚进公司的员工开始裁
。
这简直是为
“
摸鱼
”
提供了完美的制度保障
。
你想想,你作为一个老板,现在面临两个选择 :
1. 雇佣一个 35 岁的、有经验的、但可能已经失去闯劲的老员工 。
2.
雇佣一个
22
岁的、充满激情、愿意学习、但经验不足的年轻人
。
你可能会更倾向于那个年轻人,因为他潜力大,成本也低
。
但是在北欧的这套规则下,你就不敢这么想了
。
因为你一旦雇佣了这个年轻人,他就成了你公司里
“
最后进来的人
”
。
万一将来经济形势不好,你需要裁员,第一个走人的就是他
。
而那些你真正想让他走的老员工,你一个都动不了
。
更要命的是,雇佣一个人,就像是
“
结婚
”
。
请神容易送神难
。
你一旦发现他不行,想让他走人,那对不起,你得付出一笔巨大的代价
。
又是赔偿金,又是跟工会打官司,能把你折腾得筋疲力尽
。
在这种情况下,你作为老板,会采取什么策略?
“雇佣恐惧症”!
你不敢轻易地招新人了
。
每一次招聘,都成了一次巨大的、长期的赌博
。
你必须万分谨慎,宁缺毋滥
。
这又进一步加剧了
“
圈外人
”
的困境
。
老板们宁愿花高价让现有的
“
圈内人
”
加加班(当然加班费也很贵),也不愿意去冒风险,给一个
“
圈外人
”
一个全职工作的机会
。
结果,就催生了大量的
“
非典型就业
”
:
临时工、合同工、零工经济
。
这不是很讽刺吗?一个旨在提供
“
稳定
”
和
“
安全
”
的制度,最终却迫使大量的年轻人和弱势群体,只能在
“
不稳定
”
和
“
不安全
”
的零工市场里打转
。
他们永远无法踏入那个被重重保护的
“
核心圈子
”
。
那把号称要保护所有人的大伞,伞的边缘,其实在不停地滴着冰冷的雨水
。
我们
再来看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
我们第一章就提到过,当高福利制度把
“
失业救济金
”
和
“
最低工资
”
之间的差距,缩到非常小的时候,人们工作的意愿,会怎么样?
它会下降
。
我们
来算一笔账
。
假设在丹麦,你辛苦工作一个月,税后到手
2
万克朗
。
但如果你失业了,领着各种失业金、住房补贴、家庭补贴,加起来也能拿到
1
万
7
千克朗
。
那你工作的
“
净收益
”
是多少?
是
20000-17000 = 3000
克朗
。
你每天早起、通勤、受老板的气、承担工作的压力,一个月下来,只比躺在家里的人多赚
3000
块钱
。
你会怎么选?
很多人,尤其是那些对工作没有太大热情的人,会觉得
“
不划算
”
。
于是,
“
福利陷阱
”
就出现了
。
人们发现,与其去从事一份低薪、辛苦的工作,还不如待在福利系统里更
“
舒服
”
。
这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它是一个心理问题
。
它在慢慢地侵蚀我们上一章提到的那个宝贵的
“
文化资本
”——
工作伦理
。
当社会传递的信号是
“
工作不划算
”
时,那种视工作为天职、为荣誉的传统精神,就会被一种
“
如何最大化利用福利系统
”
的算计心态所取代
。
这在官方数据上,也有所体现
。
北欧国家的
“
病假率
”
,常年高居发达国家前列
。
很多人并不是真的病到无法工作,而是把
“
病假
”
当成了一种变相的、可以随时启用的
“
带薪休假
”
。
反正有医生开证明,有国家买单
。
这种激励的失灵,最终会反噬整个系统 。
劳动参与率下降了,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脱离劳动力市场,靠福利生活 。
税基被侵蚀了, 干活交税的人少了,领福利的人多了,整个福利系统的财政压力越来越大 。
社会伦理荡然无存, 当 “ 钻空子 ” 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时,诚实劳动的人,反而会觉得自己是 “ 傻子 ” 。
这对于社会信任的打击是致命的
。
所以,你看,那个僵化的、过度保护的劳动力市场,和那个慷慨的、无所不包的福利系统,它们像一对 “ 共犯 ” ,联手制造了一个恶性循环 :
1、僵化的市场把 “ 圈外人 ” 挡在门外,让他们失业 。
2、慷慨的福利系统,让这些失业的人觉得 “ 不工作也挺好 ” 。
3、越来越多的人不工作,导致税基缩小,财政压力增大 。
4、为了维持系统,政府只能继续向那些还在工作的 “ 圈内人 ” 征收更高的税 。
5、更高的税收,又进一步降低了
“
圈内人
”
的工作意愿,和老板雇佣新人的意愿
。
这个循环,就像一个正在慢慢收紧的绞索,勒住了北欧经济的脖子
。
我们发现,伞的下面,并不是一片祥和 。
它用
“
统一高价
”
的工资,扭曲了价格信号,把无数
“
圈外人
”
拒之门外
。
这不是保护,这是排斥
。
它用 “ 铁饭碗 ” 式的解雇保护,扼杀了企业的灵活性,制造了 “ 雇佣恐惧症 ” 。 这不是稳定,这是僵化 。
它与高福利制度相配合,模糊了工作与福利的界限,制造了
“
福利陷阱
”
,侵蚀了工作伦理
。
这不是人道,这是麻醉
。
所以,这个神话的真相是什么?
北欧的劳动力市场,不是一个所有劳动者的天堂
。
它是一个 “ 工会会员 ” 和 “ 体制内员工 ” 的堡垒 。
他就是将大部分人变成了国企职工。
它用牺牲经济效率、企业活力、以及
“
圈外人
”
(年轻人、移民、低技能者)的机会为代价,为
“
圈内人
”
提供了一种超额的、不可持续的保护
。
这是一种深刻的、隐蔽的不平等
。
它不像贫富差距那样,可以用基尼系数来衡量
。
它是一种
“
机会的不平等
”
。
它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道理
:
任何试图用强制手段,去对抗市场规律,去创造一个没有风险、没有竞争的
“
安乐窝
”
的努力,最终都会以一种更隐蔽、更不公平的方式,把代价转嫁给那些最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
真正的
“
保护
”
,不是给一个人一个
“
铁饭碗
”
,让他一辈子高枕无忧
。
而是创造一个充满活力的、开放的、流动的市场,让他在失去一个饭碗后,能迅速找到下一个、甚至更好的饭碗
。
真正的
“
人道
”
,不是用福利把人圈养起来,让他们失去工作的动力和尊严
。
而是降低就业的门槛,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劳动,去实现自己的价值,去赢得自己的尊严
。
那么,当国家的
“
税收之手
”
和
“
管制之手
”
,已经深入到经济的每一个毛细血管之后,它提供的那些
“
免费
”
的公共产品,比如教育和医疗,它们的真实成色又如何呢?
在下一章,我们将去亲自体验一下北欧的
“
免费午餐
”
。
我们会发现,这份午餐不仅账单惊人,而且味道,也可能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美味
。
这又是一场关于 “ 看得见的宏伟 ” 和 “ 看不见的低效 ” 的较量 。